黄帝“断木为杵,掘地为臼”,发明了杵臼(chǔjiù),后尧帝和舜帝“杵臼之制,万民以济”,将杵臼推广使用。杵臼在仰韶文化至龙山文化时期已经非常成熟了,先人们使用杵臼给粟、稻谷等脱皮、捣制食物,一直沿用至上世纪八、九十年代,宁条梁地区称之为“碓”(音duì),有石碓、木碓。在半坡、河姆渡时期,人们开始使用一块简单柱形石与扁平状石板碾压粟、稻,类似于现在厨房普遍使用的擀杖和案板。春秋战国时期“公输作硙”(硙,音wèi),硙即石磨(汉代始称作磨)。石碾的出现晚于石磨,秦代在筑路当中开始使用碌碡,用来压实道路。至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,人们依然使用石碾用来打场。隋唐时期,人们将碌碡与石板结合,创造了石碾,专门用来碾米。
木碓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籽,一年的劳作颗粒归仓。秋收冬藏,一日三餐,这些粮食要吃到嘴边还需另一番的劳作,曾经也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劳动,这就是碾米和磨面,碾米使用石碾,磨面使用石磨。清末,古镇柠条梁油坊众多(“七十二家油坊,双梁双榨,单梁不记),每一家油坊都用石磨作为研磨工具。街上还有诸多磨坊,从事粮食加工,这些磨坊则既有石碾又有石磨。进入合作化以后,碾、磨逐渐向农村发展,仅柳桂湾西树林,就有七户人家(白怀信、程红达、杜忠、张承耀、张万清、张万金、张万祥等)安装了石碾和石磨,既供自己使用,又方便了门邻四居。合作化和人民公社时期,因为笨重而没有将这些器物收归集体。
民以食为天,宁条梁盛产麻子、高粱、玉米、糜谷、荞麦、燕麦、小麦、豆子等,这些作物收获后,经过碾、磨的加工,制作成各种各样的的美食,享受劳作之愉。
石碾、石磨这两样石器均由专业石匠打造。石磨为圆形块状(直径约1.5米,厚度约20-30厘米),使用上好的白石加工而成。一合磨分尺寸相同的上、下两扇,下面的磨扇固定在磨台上不动,上面的磨扇可以旋转。下扇磨中心有铁制轴,称“磨脐”,与上扇磨中心盲孔套合即为整体一合磨。
两扇磨的扣合面(接触面),从外缘向里(宽度约为直径1/3的环形)刻有“磨齿”,磨齿有公母之分,上扇磨齿为“公”,下扇磨齿沟为“母”,磨齿的高低和磨齿沟的深浅一致。一块磨扇分为12穴(30°),每穴錾(zàn)刻9个磨齿,共齿(也有9穴81齿),每条磨齿的终端延伸到磨沿,呈°平均分布。磨齿多为斜向弧形,间距相等,长短不一(由长间短)。由于磨齿的斜向固定(习惯俗成),石磨使用时只能逆时针旋转。磨扇中间(磨齿以内)部分(以磨脐为圆心,直径1/3的圆形),低于磨齿,扣合后留有空隙,称为“磨膛”。上磨扇的上平面称为磨盘(这种叫法与其他地域不同,其他地方所称的磨盘,在宁条梁叫“磨台”),磨盘外圈刻有环形磨页(宽约4厘米,高约1厘米),磨盘中间凿有2个对称贯通的圆孔(直径约2寸),称为“磨眼”,磨盘上的粮食从磨眼中流入磨膛并进入磨齿之间,经过磨扇(磨齿)之间的摩擦挤压,将粮食破碎,研磨成粉末顺着齿槽挤出。撬动磨扇旋转的木杆称为磨棍,磨棍前端套在磨环(固定在上面磨扇边缘磨耳内的绳套),以磨扇侧边为支点,人畜在末端拉拽。
石磨根据大小决定其推动方式,尺寸较大、固定安放在磨台上,转动时人(或畜)绕磨盘旋转的称为“推磨”,体积较小,经常移动,转动时人力拖动磨杆往复绕动的称之为“拐磨”,如豆腐磨。安放推磨的地方,称为“磨道”,市中店铺称为“磨坊”。
闲置的石磨一副石碾由底座、碾盘、碾砣(tuó,碾磙子)等组成。碾盘是一个约半尺多厚的圆形扁平石头,像一个大圆盘,故名碾盘。碾盘的中心凿有直径约六七公分的圆孔,孔中立铁制碾柱,用来安装碾砣。碾砣也叫石碾子,是长度约80厘米的圆形石柱,平躺在碾盘上。碾砣上錾刻有斜向的槽纹。碾砣内侧端面圆直径约70厘米,外侧端面圆直径约60厘米。碾砣两端面为同心圆,中心各凿有一个盲孔,分别嵌入并固定一个铁碗儿,称碾脐。碾砣固定在四边形碾框里,碾框对应着碾脐的位置固定着两个凸出的圆形铁轴,凹凸相合,能自由转动。碾框的一侧(较大直径的端面)固定有圆形的铁箍,铁箍套在碾柱上,铁箍和碾柱之间略有缝隙。碾框使用宽厚的榆木(或槐木)制作,榫卯连接蘑菇铁钉固定,表面涂渗清油保护。碾框2根横木(与碾砣中轴平行)略长于碾砣,外边框架2根竖木(与端面圆平行)两头,各凿一个约三寸的圆孔,用来插碾棍(与碾砣中轴平行)。推动碾棍,碾砣便通过碾框套在碾柱上的铁箍转动而滚动。推碾子时,也可以两个人一起地推(使用2根碾棍)。
碾、磨的安放是有讲究的,“东边碾子西边磨”。农耕时代,万物有灵,碾子是滚动的,青石錾刻,属阳,称为青龙,安放在明处。磨是转动的,白石錾刻,属阴,称为白虎,安放在暗处。
碾子是碾子,磨是磨。为什么碾子是推,磨是拉呢?因为原始的碾、磨都是靠人力推动的,碾子需要一边推(靠在肚子上),还要一边往里扫(防止粮食滚落)。磨台较宽(或有槽),可以两只手力用的,只管拉拽转动。推碾子拉磨以前在陕北是重要的生活场景,人力推拉碾磨,不要说轻重,单就那么一圈一圈地走,眼冒金星、头晕恶心是常事,一般人也是无法忍受和完成的。
除了人力推拉外,还使用畜力,最好使最常见的是毛驴。毛驴拉磨时要在眼睛蒙上一块布,叫“蒙眼”,同拉水车一样,将眼睛蒙住,主要是防止转蒙。
推碾子碾子是专门用来碾米的,在柠条梁还用来加工玉米和豆子。经过碾子碾压、脱皮后谷子加工成小米,糜子加工成黄米,高粱加工成高粱米。在柠条梁地区,食用玉米粣(音cè,碎粒)子是在碾子上加工的,而畜禽用玉米粣子是在石磨上加工的。玉米簸出杂质,用凉水浸湿后沥干水,在石碾上脱皮压碎,用箩(luó)筛去面粉,就加工成玉米粣子,蒸饭食用,碾子上加工的玉米粣子表面光滑,去皮干净。
大豆浸泡后经过碾子压成豆饼,形似铜钱,煮“钱钱饭”。黑豆或黄豆经过碾子压成瓣,簸出豆皮,即成豆黄,用来加工豆腐。糜子煮熟炒干(锅内放沙子),在碾子上脱皮加工成熟米,将黄豆炒熟(锅内放沙子),在碾子上脱皮,豆粒或豆瓣加入熟米中,即为本地一绝“炒米”。
磙碾子的时候,要随时观察碾压米的变化(不能碾碎米仁),及时用笤帚、簸箕将碾好的半成品收入笸箩(pǒluo,用柳条编织的一种用于粮食加工的圆形盛器)内,随后向碾盘内加添新的粮食,铺摊均匀。半成品要用簸箕(柠条梁方言读bòqi)簸(bǒ)出米糠。
簸簸箕是农村妇女人人皆会的一项技能,开始双手握紧簸箕的两侧外缘,用力沿水平方向左右摇几下,米与糠的轻重不同,糠浮到了米的上面。再将簸箕的舌头(前沿)向上扬起,将米和糠的混和物竖直抛向空中,然后将簸箕向下压至水平,让米粒落回簸箕。在向下压的过程中,簸箕下、上表面的空气受“压”和“拉”,形成高压、低压气团,下表面的气流沿簸箕边缘向上形成气旋,米糠被气流“吹”出簸箕。如此往复多次,使米、糠分离。庙畔金盆湾、宋渠和柳桂湾的糜子籽粒饱满,皮儿薄粒圆,出米率在80%以上,因此就有“锄三耢(lào)四,八米二康”之说。人民公社时期,公粮任务紧,毛驴拉动碾子,1天碾完2斗(约斤)糜子,点上煤油马灯熬夜是常事。
簸箕笤帚(tiáozhou)是日常用来清扫杂物的工具,柠条梁的笤帚是用糜子芊秆(糜穗茎秆)制作的。糜子成熟后,先在地里选择长势好的糜穗,从茎节处折下,一穗一穗扎捆,晾干后放在簸箕里面,用鞋底搓尽糜子籽粒,保存芊秆待闲时缚(扎)笤帚用。
柠条梁把绑扎笤帚的过程称作“缚笤帚”,缚笤帚是男人们的活艺,先将糜子芊秆拼成圆形小把(束),尽量选择茎秆长度基本一致的,以糜芊的穗稍对齐,在穗稍与茎秆相接处用细绳扎紧,小把的粗细决定了笤帚的厚度。再将扎成小把的糜芊浸湿,糜芊吸收水分,变的柔韧,不易折断。缚笤帚的工具是一根直径约5毫米的绳子(称为“缚绳”),缚绳的一端固定在擀杖的中间,调整好使用长度(坐地屈膝姿态,脚心至腹部距离)后将另一端系在腰间。
第一束糜芊要挑选穗稍弯曲度好,茎秆较长、粗细均匀的,将第二束糜芊的穗端与第一束糜芊下部紧密靠拢,用第一束糜芊的茎秆将第二束糜芊的茎秆包裹,用力揉捏成圆形。将缚绳在第二束糜芊的穗茎结合位置绕茎杆一圈后,擀杖置于双脚心,慢慢用力伸腿,绷紧绳子,同时双手转动笤帚,在缚绳形成的槽内放入扎绳扎紧后松开缚绳。因第一把糜芊茎秆长度有限,重复以上动作,一般5束糜芊即可(7束的也有)组成一把笤帚。在距最后一束糜芊的扎绳约10厘米处,绑扎手柄扎绳,扎绳外1厘米(防止滑脱)处截去多余茎秆、削圆,笤帚即缚扎完成。
笤帚(单背)笤帚有单背和双背之分,双背笤帚的把束略小,绑缚时两把并排,其他工序相同。结婚时必备两把双背笤帚,寓意“成双成对,节节高升”,“背背相靠,永不分离”。
缚笤帚也是一门心想手到的技艺,成品笤帚外形美观,背脊和手柄表面只能看到第一把糜芊的茎秆,扁平、光洁,由稍至柄,节节变粗,浑然一体。穗稍部分宽度一致、厚度均匀,条理分明,有条不紊。
使用碾子也可以加工面粉,但不如石磨加工的精细而且更快。碾子是依靠转动时的碾压,而磨则是依靠转动时磨齿的咬合研磨。
荞麦是陕北特产,荞麦的食用方法多样,荞麦的加工离不开石磨。荞麦先要先加工成糁子,做凉粉、摊馍馍(煎饼)等食用,再将糁子磨成面粉然后可做成饸络、疙坨、剁面等食用。石磨加工荞麦糁子或玉米粣子(畜禽饲料)时,要在磨脐加上垫片,使上下磨扇产生间隙,尽量少产生面粉,保留荞麦壳的完整。
麦子加工前要簸干净,并加水搅拌潮湿放置5-10小时,这个过程叫润麦(柠条梁称“粉麦”),目的是提高麦皮的韧性,降低麦胚的机械强度,磨出的白面光泽亮洁。
糜子碾成米后,光洁如珠,白里透黄,亮光闪闪。糜子有硬糜子和软糜子之分,硬糜子碾成黄米,软糜子碾成软米(糯米)。黄米蒸米饭或磨成米面粉蒸黄米馍馍,软米是蒸糕的食材,软米加枣放在粽叶上直接蒸的糕,称为“粳(jīng)糕”,软米磨成面粉称为“糕面”,糕面蒸的糕称为“米糕”,过年时蒸的米糕称为“年糕”。米糕极具粘性,柠条梁人吃的时候加点红糖,如胶似漆,甜甜蜜蜜。
黄米或软米磨粉之前要用水淘一下,沥干水分,叫淘米。之后就可以在磨上研磨成面粉状,最后磨堂要用玉米粣子顶一下(减少浪费),称为顶堂。如果数量较少,则干脆在家里用碓捣米,手握碓杵,一下一下捣碎,原始的、原生态加工方式,气息浓郁,姿态鲜活。
磨面时,在磨眼内放入几根长木棍,控制粮食进入磨堂的速度,同时还可以防止粮食膨住(相互支撑在磨眼口形成空洞,粮食不进入磨堂)。
“雷声隆隆不下雨,雪花纷飞不觉寒”,面粉沿着石磨的边缘纷纷洒落至磨台上。推磨的过程中,磨盘上的面粉半成品收入簸箕内,要用箩在笸箩内箩(筛)一遍。笸箩内放着一副箩架(长约1.5米的两根方木并列,间距约20厘米,水平放置,两端立有支腿,整体象90度放倒的“工”字形),将箩放置在箩架上,倒入面粉,一只手用劲前后推拉,另一只手不断扒拉、捏碎面块,细面从箩底漏下去,留在箩内的疙糁子,倒进磨盘继续磨,直到剩余麸皮为止。
箩是一种圆框加装底网的筛选工具,根据箩底网的疏密程度分为粗箩、细罗,根据箩底网所用材料分为绢箩,马尾(方言音yi)箩等。
磙碾子推磨,一圈一圈又一圈,转过了春秋冬夏,转出了酸甜苦辣,苦中作乐。一把笤帚、一张箩、一张簸箕、一个笸箩,无不承载着陕北人生活的记忆,忆苦思甜,好事多磨。
马尾箩苦难时期,吞糠咽菜不足为怪,柠条梁人吃过炒面,更吃过榆树皮面。柠条梁的炒面是用杂粮和蓬蒿(pénghāo,一种野草)籽粒炒熟,在石磨上磨成面粉,食用时加水拌合。榆树皮风干后,放在碾子上碾压,压扁碾碎后,在石磨上研磨成榆皮面粉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,柴油机在农村普及,柠条梁各地办起了粮食加工厂,三件套碾米机、破碎机(俗称“一粉吹”)和磨粉机(俗称“大箩机”),中间使用一根“地杠”和柴油机皮带相连,使用哪一台机器,就用木棍挂上皮带,停机时拨掉皮带。木制扇车的使用,极大地减轻了妇女劳动负担。
过年啦,碾道、磨道都要贴上一副对联。磨道对联:“推移方有粉,圆转恰如环”,横批“年年有余”;碾道对联:“乾坤有方能扭转,牛马无知悯苦辛”,横批“青龙永驻”,有的人家只贴横批“青龙大吉”。
县城公园里的小路上,一块块磨扇默默无闻,甘当铺路石,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它们的来历。身临其境,脚踏实地,顿感坚如磐石,金石不渝,意寓石(时)来运转,财运滚滚,祈盼国泰民安,人寿年丰。
3年10月于靖边。